编者按：4月以来，随着美元被持续抛售，黄金价格连创新高。4月22日金价突破3400美元/盎司的里程碑点位后，在今天出现了较大回撤。即便如此，今年黄金价格已经上涨了25%左右。在金价急涨期间，市场上关于美联储的黄金库存是不是真的被掉包挪用的传言再次流传开来。本文分析了过去十年（约2015年至2025年）美国诺克斯堡金库的黄金库存状况、主要国家中央银行黄金储备的变化趋势，并探讨马斯克和特朗普呼吁审计诺克斯堡黄金储备的深层原因。
诺克斯堡官方报告的黄金持有量在过去10年间保持了惊人的稳定，这与全球主要央行（尤其是新兴市场国家）持续且显著增持黄金储备的动态形成了鲜明对比。后者反映出在地缘政治风险加剧和对传统储备货币（特别是美元）依赖性受到广泛反思的背景下，黄金作为战略资产的重要性日益凸显。马斯克和特朗普在2025年2月呼吁对诺克斯堡开展审计，表面上是直接利用了围绕诺克斯堡长期存在的历史疑虑和透明度缺失问题，但其背后交织着复杂的政治动机、对美国财政和货币体系的潜在担忧以及利用公众关注度提升影响力的考量。这一提议不仅触及了美国国内对政府信任度的敏感神经，也间接呼应了全球范围内对黄金在现代金融体系中角色的重新审视。
一、诺堡黄金储备谜团：持有量居然十年保持不变
1、美国的黄金储备到底有多少？
美国肯塔基州诺克斯堡的美国金银储备处（U.S. Bullion Depository at Fort Knox）是美国财政部储存黄金储备的主要地点之一，但并非生产设施且禁止访客参观。根据美国铸币局（U.S. Mint）、美国财政部以及联邦储备经济数据库（FRED）公布的官方数据，诺克斯堡深层储存（Deep Storage）的黄金持有量在过去十年（2015年至2025年）中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数据显示，至少从2015年初到2025年3月，诺克斯堡报告的黄金持有量一直稳定在147,341,858.382金衡盎司。这一数量约占美国财政部储存黄金总量的一半。美国铸币局的官方声明也印证了这一点：多年来除了在定期审计期间为测试黄金纯度而提取极少量样本外，没有发生过其他黄金的转入或转出。这种官方叙述强调了这些储备处于静态封存的状态。
表1：诺克斯堡深层储存黄金持有量（2015-2025年）
来源:美国财政部/铸币局，通过FRED获取
为了更全面地理解诺克斯堡在美国黄金储备中的地位，了解美国政府黄金储备的整体分布至关重要。诺克斯堡虽然最为著名，但并非唯一储存地。
表2：美国政府黄金储备分布（截至2025年初报告）
来源:美国财政部
如表2所示，诺克斯堡持有量约占美国黄金储备总量的56%，西点和丹佛也持有大量储备。此外，还有少量黄金作为铸币局的运营库存和存放在纽约联邦储备银行。总计约2.615亿金衡盎司，相当于8,133.5吨。
2、账面价值与市场价值的巨大差异
美国官方对其黄金储备的估值方式与当前市场现实之间存在巨大鸿沟。美国财政部以每金衡盎司42.2222的法定价格记录其黄金储备，这一价格自1973年确定以来从未改变。该法定价格的确立与美国正式废除金本位制、美元与黄金脱钩的历史背景紧密相关。
然而，黄金的市场价格远高于此。例如，2025年2月市场价格约为每盎司2,900，到2025年4月，价格甚至超过3,177甚至3,400。这意味着黄金的市场价值是其账面价值的数十倍。按此计算，诺克斯堡约1.473亿盎司黄金的账面价值约为62亿美元，但其市场价值在近期价格水平下高达4,280亿至4,310亿美元。美国全部8,133.5吨黄金储备的总账面价值约为110亿美元，而其市场价值则超过7,000亿-7,490亿美元。
这种巨大的价值差异揭示了一个重要现象：美国官方会计实践的惯性与黄金作为实际资产的现实价值之间存在脱节。坚持使用42.22美元的账面价值，更多地反映了后金本位时代货币政策的历史遗留问题，而非对这项国家资产当前经济意义的准确衡量。它在象征意义上淡化了黄金在美国国家资产负债表上的金融分量，尽管全球其他央行（尤其是在进行储备多元化决策时）越来越多地基于市场价值来考量其黄金储备的战略作用。这种会计处理方式使得美国官方层面对其黄金储备的表述与其巨大的潜在市场价值和影响力之间产生了显著的偏差，可能掩盖了这项国家资产的真实规模。
更进一步看，账面价值与市场价值之间的悬殊差距也为质疑政府财政管理和透明度的论调提供了素材。虽然在当前的货币政策框架下，美国政府对黄金储备进行市场化重估的可能性极小，但这个巨大的价值差本身就成为了批评者和黄金支持者质疑官方叙事、呼吁提高透明度的论据。
一些人认为，政府通过维持低账面价值来刻意低估这项宝贵资产的重要性，或者暗示其中蕴藏着未被利用的财政潜力。当像特朗普和马斯克这样的公众人物质疑诺克斯堡时，他们实际上触碰了公众对政府财务报告普遍存在的不信任感。因此，这个看似技术性的估值问题，被巧妙地与更广泛的政府信任和透明度议题联系起来，成为怀疑论者要求审计、挑战官方说法的又一个理由。
3、诺堡的黄金储备为何未能全面审计
围绕诺克斯堡黄金储备的疑虑，很大程度上源于其审计历史，特别是缺乏近期的全面实物核查。公众普遍认可的最后一次对诺克斯堡黄金进行彻底审计是在艾森豪威尔总统执政初期的1953年。随后，在1974年至1986年间，美国财政部实施了一项名为“美国政府持有黄金持续审计”的计划，据称检查了97%的黄金储备并在金库隔间上加盖了官方联合印章。然而，这次审计的全面性和有效性有时也受到质疑。
自那以后，对金库的访问受到极其严格的限制。值得注意的并非全面审计的“访问”事件包括：1）1974年，因社会上流传黄金已被秘密运走的谣言，财政部允许一小群记者和国会代表团进入金库参观；2）2017年，时任财政部长史蒂文·姆努钦（Steve Mnuchin）及国会代表等官员访问了金库。
这两次事件都不是涉及对所有金条进行称重和化验的全面实物审计。目前的核查程序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财政部监察长办公室（OIG）对1974-1986年间加盖在金库隔间上的官方联合印章进行的年度检查。此外，会偶尔提取少量样本进行纯度测试。
批评者认为，仅仅检查封条并不能算作对金库内黄金实际数量和纯度的真正审计。超过70年没有进行过全面、独立且公开报告的实物审计，这为各种阴谋论（如黄金丢失、被调包成假金条、秘密租赁或出售等）的滋生提供了土壤。进行一次全面的实物审计被认为是一项极其复杂且耗时的工作，估计需要至少18个月和大量人力（约44,400个工时）才能完成，涉及移动、称重、检测超过36.8万块金条。这种操作上的难度可能也是官方不愿进行全面审计的原因之一。
这种状况使得政府的应对措施——如1974年和2017年的有限访问以及依赖封条检查——在一些观察者看来更像是“透明度表演”。这些行动旨在安抚公众情绪、制造政府仍在监管的表象，却回避了进行一次可能揭示真相但也更严格、更彻底的实物审计。这种做法未能满足那些要求提供确凿证据的人，反而可能加深了怀疑论者的印象，即官方可能有所隐瞒。这背后可能存在一个“审计悖论”：一方面，一次全面透明的审计可以一劳永逸地消除疑虑；但另一方面，如果审计真的发现了任何差异——即使是微小的记录错误、历史遗留问题或金条成分的细微偏差，而非大规模丢失——其对市场信心和美元信誉的冲击也可能是巨大的。
任何不完美的审计结果都可能被阴谋论者和市场空头抓住大做文章。这种寻求绝对确定性本身所带来的巨大风险，可能使得维持现状（依赖封条检查和有限访问）成为一种更受青睐的策略，即便它无法完全满足公众的好奇心。
二、2015-2025年全球央行黄金储备的动态变化
1、主要持有国的持有趋势
与美国官方黄金储备（尤其是诺克斯堡部分）的静态特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过去十年间全球中央银行的黄金储备格局发生了显著变化。美国仍然是全球最大的官方黄金持有国，拥有8,133.5吨储备，这一数字几十年来基本保持稳定。德国位居第二，其后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意大利和法国，这些国家和机构的黄金储备量在过去十年也相对稳定。
然而，如果把全球央行视作一个整体的话，央行自2010年以来一直是黄金的净买家，这彻底扭转了上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初的净卖出趋势。这一净购买趋势在2022年、2023年和2024年显著加速，后两年的年度净购买量均超过了1,000吨，达到了历史性的高水平。
2、主要买家与卖家
推动全球央行黄金净购买量增长的主力军是新兴市场国家的中央银行。在2015年至2025年期间（特别是2022年之后），以下央行的活动尤为引人注目：
中国人民银行:在经历了多年的沉默后，中国于2015年一次性宣布增加了约600吨黄金储备。自2022年底以来，中国央行持续报告月度黄金购买量，到2025年初，官方公布的黄金储备已增至约2,285吨，2025年3月以增持至“7370万盎司”。尽管增长显著，黄金在其庞大的外汇储备中占比仍然相对较低，约为5-6%。
俄罗斯央行:曾是主要的黄金买家，尤其是在2014年遭受西方制裁后加速购买，黄金储备一度达到约2,333吨。然而，近年来其黄金储备数据的报告变得不规律且缺乏透明度。2024年有少量购买（3吨），可能用于铸造金币。2025年初则报告了少量卖出（3吨）。
波兰国家银行:成为非常重要的买家，2023年增持130吨，2024年增持90吨，并设定了将黄金储备提高到外汇储备总额20%的目标。进入2025年，波兰央行继续购买，1月份增持了3吨。
印度储备银行:持续稳定地购买黄金。2024年购买量达到73吨，远超2023年的16吨。2025年1月继续增持3吨。其黄金储备总量近期已超过876吨。
土耳其共和国中央银行:购买和出售活动都比较活跃，常受国内市场状况和高通胀影响。尽管在2023年因满足国内需求而大量出售（3-5月间售出159吨），但全年来看仍是净买家，2024年净增持75吨。2024年第一季度继续购买。其官方黄金储备近期在540-570吨左右，但历史上曾达到更高水平（如记录为765吨，可能包含财政部持有或不同时间点数据）。
其他重要买家: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发达市场中的例外，2023年增持77吨）、乌兹别克斯坦央行（持续购买，2025年1月购入8吨）、哈萨克斯坦国家银行（买卖活跃，2025年1月购入4吨，可能利用黄金销售管理流动性）、捷克国家银行、匈牙利国家银行、塞尔维亚国家银行、伊拉克央行、卡塔尔央行、利比亚央行、埃及央行、阿联酋央行、阿曼央行、加纳银行、吉尔吉斯斯坦国家银行等也在此期间有不同程度的增持记录。
相比之下，大规模的官方黄金卖家非常少。卖出活动通常规模较小且更多是出于战术性考虑（如在高价位获利了结或进行储备管理），而非战略性减持。比如，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有时会出现在卖家名单上。玻利维亚在2023年通过允许将黄金储备货币化的法案后，出售了相当数量的黄金。欧洲央行曾在《央行售金协定》（CBGA）框架下出售黄金，但这主要发生在2015年之前。
表3：部分国家/机构官方黄金储备变化（吨）
来源:世界黄金协会(WGC)/IMFIFS数据汇编
三、央行需求的驱动因素
近年来，全球央行（尤其是新兴经济体央行），持续且加速购买黄金的行为背后有多重驱动因素：
1）地缘政治风险与不确定性:日益紧张的国际关系，如中美贸易摩擦、俄乌冲突及其引发的广泛制裁，是推动央行增持黄金的关键因素。黄金被视为危机时期的避险资产和价值储存手段。
2）外汇储备多元化，降低对美元依赖:出于对美元“武器化”（通过金融制裁）的担忧，以及寻求更大货币政策独立性的考虑，许多国家希望减少对外汇储备中美元的过度依赖。黄金作为一种不依赖任何单一国家信用或政策的资产，提供了有效的多元化途径。
3）经济稳定与对冲工具:黄金被用作对冲通货膨胀和本国货币贬值的工具。央行利用黄金来增强经济稳定性，抵御外部冲击。根据央行调查，黄金在危机期间的表现是其持有黄金的重要原因。
4）长期价值储存手段:黄金悠久的历史及其作为价值储存手段的公认地位，使其成为央行进行长期储备管理的理想选择。
深入分析这些驱动因素，可以发现央行的黄金购买行为不仅仅是简单的金融操作，更像是全球地缘政治格局变化的晴雨表。自2008年金融危机后央行购金开始增加；2014年俄罗斯遭受制裁后，购金进一步加速；而2022年俄乌冲突引发更广泛制裁后，购金量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主要的买家往往是那些寻求更大战略自主权、希望摆脱美国影响的国家（如中国、俄罗斯、土耳其），或是那些外汇储备快速增长、需要进行多元化配置的国家（如印度、波兰）。这些央行明确将地缘政治风险和多元化列为购金理由。购金的时间点和主要参与者与全球地缘政治格局的重大转变以及对美国主导的单极金融秩序的挑战高度相关。
因此，央行大规模增持黄金已超越了纯粹的金融投资范畴，成为地缘政治力量转移、对现有美元中心体系信任度下降的一种实体表现。
此外，央行持续的大规模购买行为给黄金价格提供了强有力的结构性支撑，甚至可能形成了一种正反馈循环。尽管面临高利率环境（传统上对黄金不利），黄金价格依然屡创新高。央行在此期间持续大量买入，世界黄金协会等机构将近期黄金的强劲表现部分归因于官方部门的旺盛需求。央行似乎对价格不那么敏感，更多是出于长期战略考量。它们持续的购买行为不仅从市场上吸收了供应，也向市场传递了信心，可能还鼓励了其他投资者（如场外交易市场的大额买家）。
这表明，央行需求已成为影响黄金价格的关键因素之一，改变了黄金与实际利率等传统宏观驱动因素的关系，并可能创造了一个自我强化的循环：战略性购买支撑价格，而价格上涨又反过来验证了其持有黄金的策略。
四、“未报告”购买之谜
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通过IMF等渠道官方报告的央行黄金购买量与世界黄金协会（WGC）估算的官方部门总需求之间存在显著且持续的差距。例如，WGC估计2022年全球央行净购买了创纪录的1,136吨黄金，但其中高达741吨（占总量的65%）属于“未报告”购买。到了2024年，据估计，IMFIFS数据仅反映了WGC估算的官方部门总需求的34%。过去十年间，WGC的数据累计比报告持有量增长高出近一半，差额达1,500吨。
这种差异产生的原因包括：各国央行报告数据的滞后性，一些持有黄金的官方机构（如某些主权财富基金）通常不公开其持仓，以及某些央行可能出于战略考虑而选择不报告或延迟报告其购买活动。
分析人士普遍猜测，未报告或低报购买量的主要国家可能包括中国和俄罗斯。这些国家可能有动机在不引发市场剧烈波动或过早暴露其“去美元化”、规避制裁等战略意图的情况下，悄悄积累黄金储备。
这种大规模的未报告购买行为揭示了一种在透明时代下的“战略性不透明”。在全球金融日益要求透明化的背景下，这种隐秘的黄金积累行为暗示着一些主要国家可能正在构建平行金融体系，或者至少是在对现有体系进行大规模对冲，而这一切部分是在国际社会的视线之外进行的。这不仅仅是统计数据上的差异，更可能是一种国家层面的金融策略，反映了在国际报告机制未能完全覆盖的领域进行的战略性金融部署。
同时，大量未报告的资金流动的存在，也挑战了依赖官方数据（如IMFIFS）来全面描绘官方部门活动的做法。这给试图建立供需模型和预测价格的市场参与者和分析师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WGC在其需求估算中包含一个庞大的“未报告”项目（这实际上是一个平衡项），意味着相当一部分需求是估算或推断出来的，而非基于及时、公开的官方报告。如果这些估算不准确或严重滞后于现实，市场价格可能无法充分反映真实的供需基本面。一旦这些隐藏的流动被揭露或发生变化，可能引发剧烈的市场反应。因此，围绕官方黄金需求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不透明性，给黄金市场带来了结构性的不确定性，使得分析复杂化，并可能损害有效的价格发现。
五、审计诺克斯堡的潜在动机与影响
2025年初，围绕诺克斯堡黄金储备的平静被一系列高调的审计呼吁所打破，主要由马斯克和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所推动：
大约在2025年2月，马斯克通过其社交媒体平台X（原Twitter）对诺克斯堡黄金储备的状况和安全性提出质疑。他强调黄金属于美国人民，公众有权知道黄金是否还在那里，甚至建议进行一次实时的视频参观。他还回应了关于黄金是否被盗或被铅块替代的猜测。他的言论迅速引发关注，并与参议员兰德·保罗（Rand Paul）等人的长期呼吁相呼应。
在马斯克发声后不久（2025年2月下旬），特朗普表示他计划亲自前往诺克斯堡核实黄金储备。他公开质疑是否有黄金被盗，并表示不希望打开金库时发现“橱柜是空的”。他还提到了“400吨黄金”的数字，尽管诺克斯堡实际储量远超此数（超过4500吨）。这与他早在2015年接受采访时就表露出的怀疑态度一致。
他们如此高调的提出审计诺堡黄金储备的动机何在？分析认为，马斯克和特朗普高调呼吁审计诺克斯堡，其背后的动机定然融合了多种因素：
1）历史背景与阴谋论：如前所述，自1953年以来缺乏全面的实物审计，以及诺克斯堡固有的神秘感，为各种关于黄金储备的阴谋论提供了温床（黄金丢失、被替换、秘密交易等）。马斯克和特朗普的言论直接利用并放大了这种早已存在的公众疑虑。
2）政治维度与透明度诉求：审计诺克斯堡的呼吁是一个强有力的政治象征，可以用来要求政府提高透明度和问责制。这与质疑政府机构能力和诚信度的民粹主义叙事相吻合。对于像特朗普和马斯克这样的人物来说，这有助于巩固他们作为挑战现有体制的“局外人”形象。同时，这也与自由主义倾向人物长期以来要求审计美联储和政府财政的呼声产生共鸣。
3）经济基础与对美元的担忧：这些呼吁的背后可能潜藏着对美国经济状况、美元稳定性、不断增长的国家债务以及黄金作为潜在价值锚定物或终极价值储存手段角色的更深层次焦虑。尽管美元早已是法定货币，但质疑黄金储备在某种程度上仍被视为质疑美国金融信誉的基石。一些支持审计的人可能认为，确认黄金储备的存在是恢复信心甚至为货币提供某种形式支持的一步。
4）公众/媒体关注与个人品牌塑造：诺克斯堡本身就是一个具有标志性和神秘感的话题。呼吁对其进行审计能够轻易吸引大量媒体报道和公众讨论，这对于善于利用公众参与度来提升影响力的公众人物来说非常有利。对马斯克而言，这也符合他将其“政府效率部”（DOGE）定位为解决政府低效和不透明问题的举措。
他们巧妙地利用了诺克斯堡独特的文化神秘感和固有的保密性。这是一个容易理解且能引起情感共鸣的问题（“我们的黄金真的还在那里吗？”），可以被用作一个载体来引导公众对政府更广泛的不满或不信任，而无论审计本身的技术细节如何。
诺克斯堡在流行文化中根深蒂固的形象，加上数十年缺乏全面审计所造成的信息真空，使得马斯克和特朗普提出的简单而引人注目的问题（“被偷了吗？”、“橱柜是空的吗？”）极具传播力。这些问题触动了公众的好奇心和对权威的不信任感，迅速成为媒体热点。相比黄金储存或审计的技术复杂性，质疑这个标志性机构的象征意义本身就具有强大的政治能量。因此，审计呼吁之所以在政治上如此有效，正是因为它利用了诺克斯堡的象征价值来放大关于政府可信度和透明度的信息，使其成为一种有效的政治沟通和动员工具。
此外，尽管可能并非初衷，但美国知名人士对本国黄金储备的高调质疑，可能会在国际上无意中为推动“去美元化”的叙事提供佐证。如果连有影响力的美国人都怀疑美国核心资产的完整性，这会明显削弱全球对美国金融稳定性的看法，可能进一步鼓励那些已经在进行黄金储备多元化的国家（如中国和俄罗斯）。
当马斯克和特朗普公开质疑诺克斯堡时，那些正在积极推动美元替代方案并增加本国黄金储备的国家，可能会将美国国内对核心资产（如黄金储备）的质疑解读为美国体系内部存在弱点或信心不足的信号。这种叙事（即使基于猜测），也与那些主张减少对美元和美国金融机构依赖的论点相符并强化它们。
因此，围绕诺克斯堡审计的美国国内政治博弈，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国际影响，助长挑战美国金融领导地位的地缘政治叙事。
六、总 结
综上所述，过去10年间美国诺克斯堡官方报告的黄金储备量维持静态，这与全球央行（尤其是新兴市场）出于地缘政治风险规避和储备多元化需求而大举增持黄金的活跃趋势形成鲜明对比。埃隆·马斯克和唐纳德·特朗普发出针对诺克斯堡审计的呼吁，虽然直接利用了长期以来围绕该金库缺乏全面审计而产生的历史疑虑，但其深层动机是多重因素交织的结果，包括利用公众对政府透明度的诉求进行政治动员、反映对美国经济和货币体系稳定性的潜在担忧，以及娴熟地运用诺克斯堡的神秘色彩来吸引公众注意力。
值得注意的是，全球央行重新评估黄金战略角色的趋势（较大部分源于对法定货币体系和美元主导地位的疑虑）与美国国内要求核实本国黄金储备的呼声（源于对政府透明度的不信任）之间存在内在联系。两者都折射出当前时代背景下，人们对金融稳定性和机构信誉的普遍焦虑。全球范围内存在的大量未报告黄金购买行为凸显了国际层面的不透明，而审计诺克斯堡的呼吁则是在国内层面要求公开透明。如果对诺克斯堡进行全面审计并发现任何显著差异，其潜在的市场影响不容小觑，可能引发对美元信心的动摇和市场剧烈波动。
从更宏观的地缘政治角度看，美国持有庞大但静态的黄金储备而其他国家（特别是战略竞争对手）则在积极积累，这反映了在全球秩序演变过程中不同的战略姿态。
最后，虽然一次全面的审计或许能平息美国国内的某些争论，但全球范围内黄金作为战略资产的重要性以及围绕其产生的各种动态（包括央行购买、未报告流动、价格波动等）还将继续是国际金融和地缘政治领域的重要议题。
围绕诺克斯堡审计的这场争论本身就凸显了，即使在金本位结束数十年后，黄金在心理层面和政治层面持久的重要性。它仍然是衡量信任、稳定和国家实力的一个敏感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