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初,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的“解放日”(Liberation Day)关税政策,引发了全球金融市场的剧烈动荡和广泛的经济不确定性。此举不仅是对既有国际贸易秩序的重大挑战,更被市场解读为新一轮全球贸易战的开端。市场对此的直接反应是全球股市急剧下挫,波动性指数(VIX)飙升至新冠疫情以来的最高点,债券、外汇及大宗商品市场均出现显著波动。
文中分析了此次事件造成的金融市场波动并引入“波动税”(Volatility Tax)的概念来评估这一政策的不确定性给全球经济带来的多层面成本。“波动税”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税收,而是指由政策突变引发的不确定性所导致的经济代价,它体现为直接的金融资产损失、经济产出(GDP)的减少、投资回报的侵蚀以及全球整体福利的下降。
综合各项分析,特朗普政府的“解放日”关税及此前已实施的措施,预计将导致美国GDP每年损失约2400亿美元(占GDP的0.8%)。在考虑报复性措施的情况下,全球贸易额可能萎缩11%、全球就业下降1.1%,美国自身福利损失最高可达3.8%。这些数字共同描绘了“波动税”的规模,凸显了不可预测的贸易政策对全球经济造成的沉重且真实的负担。
这种“波动税”的征收对象是全球经济体,其代价表现为经济效率的损失和发展机遇的错失,最终将由企业、消费者和投资者共同承担。
“解放日”宣言:美国贸易政策的新范式
2025年4月2日,特朗普总统在白宫玫瑰园举行仪式,宣告当天为“解放日”并签署了第14257号行政命令,称其为美国的“经济独立宣言”。这一系列声明和举措,标志着美国贸易政策进入了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新阶段,并迅速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了对贸易战升级和经济衰退的担忧。
1.关税结构与范围
新政策的核心是一个双层关税结构:首先,对几乎所有国家的进口商品(对所有进口商品征收10%基准关税于4月5日生效,加拿大和墨西哥例外)普遍征收10%的基准关税;其次,针对约60个国家和地区,根据其与美国的贸易关系和所谓的“不公平贸易行为”,额外征收国别“对等”关税。基准10%关税定于2025年4月5日凌晨生效,而更高的国别特定税率则从4月9日开始实施。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在既有措施基础上,这些新关税将使中国输美商品的有效关税税率在4月9日后高达54%(最终提升到145%)。欧盟输美商品面临20%的关税而以色列为17%,受影响的贸易伙伴超过100个。此外,针对中国商品的800美元以下小额豁免于5月2日被取消,并计划逐步将此政策推广至其他国家,同时每票货物的最低处理费将逐步提高至50美元,这将使得多数个人跨境直接消费品的购买变得不经济。
2.美国政府对贸易新政的解释
特朗普政府声称,这些关税是应对“国家紧急状态”的必要措施,旨在解决其所称的“巨大且持续的美国贸易逆差”(2024年达到1.2万亿美元)。为此,政府援引了《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IEEPA)作为征收关税的法律依据。官方宣称,新政将刺激国内生产,创造美国就业岗位并为美国带来“数万亿乃至数十万亿美元”的收入,用于减税和偿还国债。
政府将此举措描绘成对其他国家“货币操纵和贸易壁垒”的回应,并向贸易伙伴提出了直接的替代方案:“终止你们自己的关税,拆除你们的壁垒”,或者“如果想让你的关税税率为零,那么就在美国本土生产你的产品”。尽管白宫声称对等关税的计算考虑了其他国家的“货币操纵和贸易壁垒”,但具体的计算公式并未公开。这种缺乏透明度的做法,无疑加剧了市场对政策任意性的担忧。
值得注意的是,“解放日”关税并非孤立事件。自2025年1月重返白宫以来,特朗普政府已实施了一系列贸易保护主义措施,包括对钢铁和铝的进口征税,以及针对中国、加拿大、墨西哥等特定国家的关税。此外,原定于4月3日午夜生效的对进口汽车及零部件征收25%关税的计划,也为此次大规模关税升级埋下了伏笔。据德意志银行研究部估计,这些先前措施已将美国平均关税率推高至约12%(达到二战以来的最高水平)。因此,“解放日”宣言被广泛视为贸易保护主义政策的急剧升级。
3.妥协后的90天“暂停期”
在关税宣布引发市场剧烈动荡后,特别是美国债券收益率的急剧上升,对金融稳定构成了威胁。面对市场的负面反应,特朗普政府在最初措施宣布后不久,便对政策进行了调整,宣布对部分关税(除中国外其他国家关税降至10%并暂停90天)实施为期90天的“冷静期”或“暂停期”,以便进行贸易谈判。这一戏剧性的政策摇摆,从严厉宣布到部分收回,进一步凸显了政策制定的不确定性和随意性,使得企业和投资者更难预测未来的贸易环境。
这种“时开时停”的关税推行方式,本身就构成了市场波动的一个重要来源。特朗普将这些关税政策调整形容为“善意的”,因为据称这只是基于行政当局计算结果本应征收数额的一半,这种说法在市场看来,可能更多地揭示了潜在惩罚性税率的极端性,而非真正的善意。
金融市场的激烈反应:动荡的四月
“解放日”关税宣言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全球金融市场激起千层浪。各类资产价格剧烈波动,市场情绪极度紧张,投资者对全球经济前景的悲观预期迅速蔓延。
1.股票市场
1)即时崩盘与广泛下跌:政策宣布后,全球股市应声下挫,标志着一场全球性股市震荡的开始。标普500指数期货在消息公布后暴跌超过3%,日本日经225指数期货也下跌约2%。整个4月份,标普500指数收跌0.8%,连续第三个月下跌。
2)极端月内波动:标普500指数历史上,从未在单月内经历超过10%的跌幅后还能反弹至正增长。但2025年4月几乎做到了这一点,在4月内一度重挫12%之后,该指数从低谷反弹了11.8%。
3)“解放日”关税延迟引发的反弹:4月9日,当市场传出“解放日”关税将被推迟90天执行的消息时,标普500指数单日飙升9.5%,创下自2008年以来的最大单日涨幅。这一异动清晰地反映了市场对关税政策的高度敏感性。
4)VIX(波动率指数)飙升:作为衡量市场恐慌情绪的指标,芝加哥期权交易所波动率指数(VIX)飙升至超过55的水平,为新冠疫情暴发以来的最高点。具体的日度数据显示如下:VIX指数在4月份的大部分时间里都维持在30以上的高位,这通常意味着市场处于高度恐惧和紧张状态。VIX的交易量也随之激增,尤其是在4月3日至4日以及4月7日至11日期间。
5)行业与公司影响:关税带来的不确定性对企业造成了直接冲击。玩具制造商美泰(Mattel)和汽车巨头福特汽车(Ford Motor)均因“与关税相关的不确定性”而撤回了其年度财务预测。福特预计关税将使其当年损失15亿美元。农产品加工巨头阿彻丹尼尔斯米德兰(Archer Daniels Midland)报告称,由于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其农业服务部门的营业利润暴跌31%。即使是与人工智能相关的热门股票(如Palantir Technologies),也未能幸免,股价大幅下挫。
6)区域市场表现差异:尽管全球市场普遍承压,但区域表现有所分化。澳大利亚标普/ASX300指数在经历了-6.07%的月内低点后,4月份最终收涨3.60%。这可能得益于其作为避险资产的吸引力增强,或特定大宗商品(如稀土)价格上涨的推动——例如,莱纳斯稀土公司(Lynas Rare Earths)就因中国采取报复性措施限制关键稀土出口而受益。
相比之下,以美元计价,中国市场成为表现最差的地区,下跌3.69%;而印度和拉丁美洲市场则表现最佳,上涨3.57%。
2.债券市场
美国国债收益率剧烈波动。美国10年期国债收益率在截至4月11日的一周内飙升约50个基点,创下自2001年以来最大的单周涨幅。随后,长期收益率又回落近40个基点,整个4月份累计上涨约12个基点。在“解放日”关税宣布初期,10年期国债收益率曾一度急跌至4%以下,但随后因市场对美国资产避险地位的担忧而迅速反弹至近4.50%。至4月底,该收益率稳定在4.16%左右。
避险地位受到质疑。与以往危机时期资金通常涌入美国国债不同,此次危机初期,美国国债利率相对稳定,但美国主权信用违约互换(CDS)利差却显著扩大,表明市场认为美国政府的违约风险有所上升。关于可能更换美联储主席的传闻进一步加剧了这种担忧。
3.外汇市场
美元走弱。美元在4月份经历了自2022年11月以来最差的表现,整体贬值4.6%。美元兑一篮子主要货币贬值约3%,兑欧元贬值超过5%。美元指数(DXY)走弱,美元指数(期货收盘价)从2025年3月的103.933跌至4月份的100.491。美元的疲软与市场对美国央行独立性的担忧以及CDS利差所反映的信任度下降有关。
4.大宗商品市场
黄金飙升。作为传统的避险资产,黄金价格大幅上涨,一度突破每盎司3500美元的关口。整个4月份,黄金价格上涨约5.3%。
油价下跌。由于市场担心全球经济活动放缓将抑制需求,原油价格急剧下跌。西德克萨斯中质原油(WTI)的月平均价格从2025年3月的每桶68.24美元降至4月份的每桶63.54美元。
铜价先抑后扬。受全球经济增长预期影响显著的铜价,在月初大幅下挫,随后有所回升,但整体仍显疲弱。纽约商品交易所(COMEX)期铜的月平均价格从3月份的每磅4.9128美元降至4月份的每磅4.6428美元。日度现货价格在4月内也表现出剧烈波动。
这种多资产类别的同步剧烈波动,清晰地表明市场将“解放日”关税视为一个重大的负面冲击,迫使投资者对全球经济增长路径、企业盈利能力和资产风险溢价进行迅速而痛苦的重新评估。最初几天全球股市市值蒸发超过9万亿美元以及VIX指数的急剧拉升,都印证了这一点。而4月9日因关税延迟消息引发的股市大幅反弹,虽然带来了短暂喘息,但也反向证明了不确定性本身就是市场折价的重要因素,政策的反复无常使得市场如同惊弓之鸟。
更深层次来看,美元走弱、美债收益率波动且避险光环褪色、以及美国主权CDS利差扩大,这一系列现象的叠加,暗示了市场对美国经济领导地位和金融稳定性的信心可能正在受到侵蚀。这与通常情况下全球不确定性增加时资本流向美元和美债的模式有所不同,表明此次危机中包含了对美国特定政策风险的担忧。大宗商品市场的分化表现——黄金作为避险工具上扬,而与工业需求密切相关的石油和铜价下跌——则反映了投资者对未来经济可能陷入滞胀或衰退的预期。
2025年4月美国主要金融市场指标表现
表中4月主要资产类别的极端波动和显著变化,直观地将这些市场动态与“解放日”关税的时间线联系起来,充分说明了市场反应的剧烈程度以及关税延迟等特定事件的冲击效应。
三、“波动税”的由来及影响
“波动税”并非由政府直接征收的法定税种,而是经济学和金融学中用于描述由市场波动性,特别是政策引发的不确定性,对投资回报和整体经济活动造成的隐性成本或侵蚀效应的一个概念。
1.投资组合视角:回报的数学侵蚀
从投资组合理论的角度看,“波动税”源于算术平均回报率与几何平均回报率(即实际复合回报率)之间的差异。当投资回报出现波动时,即使算术平均回报率为正,实际的复合回报率也可能显著降低,甚至为负。一个简单的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一项10万美元的投资,第一年损失10%后变为9万美元;第二年即使上涨10%也只能达到9.9万美元、未能回本,净损失1000美元。若第一年损失50%(变为5万美元),第二年上涨50%(变为7.5万美元),尽管两年算术平均回报率为0%,但最终财富却缩水了25%,年化复合回报率为-13.5%。
这种由于波动性导致复合回报低于算术平均回报的现象,就是“波动税”的直接体现。从数学上讲,复合回报率会受到一个大致等于回报率方差一半的惩罚项的影响。投资期限越长,如果高波动性持续存在,这种“波动税”的累积效应就越显著。因此,控制投资组合的波动性对于实现长期财富增值至关重要。
2.宏观经济视角:不确定性带来的无谓损失
“波动税”的概念可以从微观的投资组合层面扩展到宏观经济层面。由政策突变(如“解放日”关税)引发的广泛不确定性,会像一种无形的税收一样抑制整体经济活动,造成无谓损失(Dead weight loss)。
1)投资与消费延迟:当商业环境充满不可预测性时,例如未来关税税率、生产成本、市场准入等关键因素不明朗,企业会倾向于推迟或取消资本支出和招聘计划。同样,家庭也会因对未来实际收入和物价水平的担忧而推迟购买大宗商品(如房产、汽车)。这种个体理性的“观望”行为,在宏观层面累积起来,便会导致总需求萎缩和经济增长放缓。
2)经济产出(GDP)减少:投资、招聘和消费的普遍延迟,最终会反映为GDP增长的放缓甚至萎缩。这部分损失的产出是“波动税”在宏观经济上的核心体现。
3)资源配置效率低下:不确定性可能导致资本错配。企业可能为了规避风险而采取防御性的、并非最优的经营策略,或者为了避开关税而低效地调整生产布局。
4)资本成本上升:在不确定性增加的环境下,贷款人可能会提高利率以弥补风险溢价,从而收紧信贷条件,进一步抑制投资和消费。
5)供应链扰动: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迫使企业重新评估甚至重构其全球供应链,这将带来巨大的调整成本和效率损失。
3.国家政策与“波动税”的关联
国家政策,特别是那些反复无常、缺乏透明度的政策,是催生经济不确定性、进而产生“波动税”的主要源头。例如,“解放日”关税的突然宣布及其后的部分撤回,就制造了极高的政策不确定性。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Economic Policy Uncertainty Index)在此类事件后往往会创下历史新高,这本身就量化了市场对政策稳定性的担忧情绪。因此,“波动税”并非仅仅影响金融投资者的数学游戏,它更是一种普遍的经济负担,通过抑制投资、消费和扭曲资源配置,实实在在地影响着企业、消费者和整个国民经济的福祉。
政策制定者在推行重大变革时,必须充分认识到政策本身的不确定性就是一种成本,一种会悄然侵蚀经济活力的“波动税”。特别是对于那些具有不可逆性的投资决策(如建设工厂),不确定性会显著增加“等待的期权价值”。这种理性的等待在宏观层面汇聚,将导致重大的、长期的生产性投资停滞,从而加重经济所承受的“波动税”。
四.特朗普此番关税新政征收了多少“波动税”?
对“解放日”关税所征收的“波动税”进行精确量化是一项复杂的任务,因为它涉及多个层面和间接影响。然而,通过整合现有研究和市场数据,可以对这一“税负”的主要组成部分进行估算。
1.全球股市市值的直接损失
在关税宣布后的最初两天内,全球股市市值蒸发超过9万亿美元。尽管市场随后有所反弹,但这笔即时的巨额损失,是“波动税”在金融市场上最直接、最剧烈的体现之一,反映了投资者对未来盈利预期的瞬间悲观调整。
2.对美国经济的影响
根据CSIS(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和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的联合分析,包括“解放日”关税在内的一系列拟议关税,将导致美国GDP下降0.8%,按2024年GDP水平计算,相当于每年损失2400亿美元的经济产出。这是“波动税”中最为核心的组成部分,代表了实际经济活动的萎缩。此外,还有如下几项重要影响:
物价水平上涨:预计美国总体物价水平将上涨7.1%。这对于消费者而言,无异于一种实际的“税收”,直接削弱了其购买力。
实际工资下降:尽管名义工资预计上涨6.3%,但由于物价上涨更快,美国工人的实际工资将面临下降的局面。实际收入的缩水,是“波动税”对民生福祉的又一重打击。
关税净收入与经济损失的权衡:据估计,这些关税每年将为美国政府带来约3300亿美元的净收入(耶鲁预算实验室估计为3580亿美元)。然而,这笔收入与2400亿美元的GDP损失相比,即使不考虑更广泛的福利损失或国际报复成本,其净经济效应也值得商榷。
净出口的扭曲效应:2025年第一季度美国GDP萎缩0.3%,其中净出口对GDP的贡献为-4.8%,创下有记录以来最大的拖累幅度。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企业为规避关税不确定性而提前大量进口所造成的扭曲。
3.全球经济福利与贸易影响
Alashkar等人的研究进一步揭示了“波动税”的全球性影响,特别是将贸易伙伴的报复行为纳入考量后:
美国福利变动:若无报复,在关税收入用于削减所得税等理想情况下,美国可能获得1.13%的微弱福利增长。若有报复,美国的福利状况将急剧恶化,损失范围从0.36%(对等报复)到3.8%(考虑投入产出关联下的最优外国报复)。这清晰地显示了贸易战如何使“波动税”呈指数级放大。
全球福利影响:美国的贸易伙伴同样面临福利损失(平均约0.43%-0.46%或更高)。整个局面演变成一个“囚徒困境”,所有参与方均受损。
全球贸易和就业萎缩:在关税战情景下,全球贸易额占GDP的比重预计将收缩约11%。全球就业岗位预计将因此减少约1.1%。
4.不确定性本身的成本
除了宏观数据,企业层面的反应也揭示了“波动税”的实际存在。福特汽车公司因关税预计损失15亿美元,美泰公司等撤回财务预测,这些都直接反映了企业因无法规划而承担的成本。在关税生效前,美国进口量激增(2025年3月贸易逆差达到创纪录的1405亿美元),这表明企业为规避政策风险而采取了扭曲性的行为,并为此付出了额外的物流和库存成本。
综合来看,尽管关税能带来一定的财政收入,但其引发的经济产出损失、物价上涨、实际工资侵蚀以及全球贸易和福利的普遍下降,共同构成了沉重的“波动税”。特别是当考虑到国际社会的报复措施时,这种“税负”将不成比例地放大,使得单边政策的潜在微小收益被巨大的多边损失所淹没。企业因无法预测未来而被迫撤回财务指引,这本身就是“波动税”的一种体现——政策不确定性剥夺了企业正常规划和运营的能力,这种代价是真实而高昂的。
“解放日”关税的估计经济成本(“波动税”组成部分)
来源:CSIS、UCSB、Alashkar等人的研究报告
五.对全球经济的冲击
“解放日”关税的影响远不止于金融市场的即时数据和GDP的总体数字,它像涟漪一样扩散至全球经济的各个角落,深刻影响了全球供应链的稳定性、商业信心、特定行业的前景以及错综复杂的国际关系。
1.全球供应链扰动与商业信心受挫
关税的实施及其引发的持续不确定性,迫使企业不得不重新审视和调整其苦心经营多年的复杂全球供应链。这可能导致成本高昂的生产转移、寻找新的供应商,或者企业被迫自行吸收关税成本,从而降低运营效率和盈利能力。特别是关税政策“时开时停”的反复无常,严重削弱了企业进行库存管理和资本扩张规划的能力,沉重打击了商业信心。这种不确定性也传导至消费端,导致美国家庭对经济前景的悲观情绪加剧,可能影响其长期的消费和储蓄决策。
2.特定行业影响
此次关税政策对全球化程度较高的行业带来直接影响,而汽车、农业、钢铁、生物医药等多个行业都直接感受到了关税寒流的冲击:
汽车行业:福特汽车公司预计因关税遭受15亿美元的损失,并因此取消了全年的财务预测。此前已宣布的对进口汽车及零部件征收25%的关税计划,也为该行业蒙上了阴影。
消费品/玩具行业:“不断演变的美国关税格局”使得预测未来消费支出变得异常困难,玩具制造商美泰公司因此暂停了其2025年的财务预测。
农业:由于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农业巨头阿彻丹尼尔斯米德兰的农业服务部门营业利润大幅下滑31%。
价格大幅上涨的行业:根据CSIS/UCSB的分析,矿业(如镍、锌、锡)、金属(如钢铁、铝)、服装(纺织品、成衣、皮革制品)、食品(如鱼、肉、大米)以及其他工业产品(如机械、化工品、塑料、陶瓷、燃料)等多个行业,在美国市场面临至少15%的价格上涨。
稀土行业:作为对美国关税的报复,中国决定禁止关键稀土的出口,这反而使得澳大利亚等地的稀土生产商(如莱纳斯稀土公司)从中受益,凸显了贸易战可能引发的战略性行业影响和供应链重塑压力。
3.对国际贸易流向与差额的影响
关税政策对国际贸易流向和贸易差额造成了显著的短期扭曲和长期威胁。2025年3月,由于消费者和企业试图在关税全面生效前抢先进口,美国贸易逆差飙升至创纪录的1405亿美元。这种进口激增直接导致了当年第一季度净出口对美国GDP增长构成有史以来最大的拖累。这种企业为规避未来更高关税成本的不确定性而支付的额外成本(如仓储、物流等),本身就是一种“波动税”的体现。
Alashkar等人的模型预测,在没有贸易伙伴报复的理想情况下,美国的关税政策可能使其贸易逆差减少18-20%,但这将伴随着进出口额的同时大幅萎缩。然而,一旦爆发全面的关税战,全球贸易额占GDP的比重预计将萎缩约11%,这对高度依赖全球贸易的经济体而言无疑是沉重打击。
4.对不同经济体的差异化冲击
市场观点认为,“解放日”关税主要是奔着中国而来,但是也对其他不同经济体造成了程度不一的负面影响。加拿大和墨西哥作为美国的近邻和重要贸易伙伴,预计其GDP将因美国关税而下降超过0.8%。主要针对目标——中国面临高达145%的有效关税税率并采取了反制措施。到4月底,中美之间的贸易关系已接近贸易禁运的状态。欧盟也面临20%的关税壁垒。
美国自身定位发生了较大转变。市场情绪从年初对“美国例外论”的普遍认同,迅速转向对美国经济前景的担忧。预测美国在未来12个月内陷入衰退的中位数概率上升至40%,美国市场表现在2025年初也落后于全球其他主要市场。这种情绪的逆转表明“解放日”政策严重损害了外界对美国经济稳定性和领导力的看法,可能导致资本从美国市场流出或重新配置。
这些广泛的经济反响和行业冲击表明,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尤其是以突兀和不可预测方式推行的政策),其负面效应会迅速超越双边范畴而波及全球,并通过复杂的经济链条对各行各业造成深远影响。
六、不确定性的持久代价
对2025年4月“解放日”关税事件及其后续影响的分析表明,此类突发且影响深远的政策转变,在全球金融市场引发了剧烈动荡并对全球以及美国经济施加了沉重的“波动税”。
这一“税负”并非由单一指标衡量而是体现在多个层面:金融市场市值的即时蒸发、经济产出(GDP)的实际萎缩、消费者价格的上涨与实际工资的侵蚀、企业投资信心的受挫与计划的搁浅,以及在全球贸易伙伴采取报复措施后更为显著的全球福利损失。“解放日”关税及其后续的政策摇摆,不仅对短期经济数据造成了冲击,更对国际贸易关系的稳定、全球经济秩序的健康以及美国经济政策的可信度构成了挑战。2025年4月的市场动荡提供了一个鲜明的例证,揭示了重大政策决策如何能够迅速通过高度互联的全球经济金融体系传导负面影响。
本次事件的核心教训在于,由不可预测和大规模政策调整所产生的不确定性,本身就是一种强效的经济“毒素”。它会系统性地抑制投资,因为企业在无法预见未来成本、市场准入和监管环境时会选择观望而非扩张。它会扭曲市场行为(如2025年3月美国进口激增现象),企业为规避未来的不确定性而承担了当下的额外成本。最终,这种不确定性会阻碍经济增长,侵蚀经济稳定,并可能引发更广泛的国际贸易摩擦。
尽管“解放日”关税的宣称目标是解决贸易失衡和重振国内产业,但其推行方式所固有的不确定性和由此引发的巨大经济成本,很可能使其弊大于利。这突出表明,一个稳定、透明和可预测的政策环境,对于维护经济繁荣和全球合作至关重要。此次事件所征收的“波动税”并非不可避免的自然灾害,而是特定政策选择及其执行方式的直接产物。这意味着,通过更审慎、更具建设性的政策路径,这些代价本可以得到规避或显著减轻。然而,一旦政策失信于市场,其对经济信心的长期损害以及由此产生的持续性风险溢价,可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和更大的努力才能修复。